文/谢德才

早上还没起床，朋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语气雀跃：“德哥，约个咖啡，怎么样？听水书屋那家，早就想和你一起坐坐了……” 我一口答应，满心期待这场小聚。谁知临出发前，朋友又匆匆来电致歉，说临时有急事，抽不开身，只能下次再约。原本想再邀其他熟人同行，可他们要么下乡，要么已在奔赴长沙的路上……也罢，便独自前往吧。

听水书屋是站在大河边的，看着大地上的一切，静听水流发出的声音。这时的河水，在我的脚下、在我的耳边，也成为这片宁静中唯一流动的声音。

点了杯不加糖的咖啡，竟像是早有人特意叮嘱过一般。一位美女用微笑的方式，递了过来。

咖啡上来，香也跟着缕缕地漫上。不是霸道的、扑鼻的浓香，而是幽微、沉静、带着时间的沉淀。

屋内，书挨得紧，没声音，却很丰富。站着、坐着的看书人，也挨得紧，没声音，露出笑。临窗的一个位置，空着，难道是专门为我预留的？坐上。窗外，对着一条河流，宽得很。水，绿出了自己想要的美。河对岸，就是桑植县城新一中。教学楼，在阳光下，显得亮堂。

咖啡端上来的时候，是一个白色的瓷杯。一根吸管斜插在杯子里面。低头，用吸管轻轻吸上一口，温热的液体顺舌尖流进口腔里。苦，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这就是我不想放糖的理由。苦味圆润，一点也不尖锐。压着舌头的感觉，能把所有浮夸、轻浮的东西过滤，只留下最本质、最不能忽视的味道。不由得想起《诗经》中的一句话：“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古人所说的是苦菜，道理是一样的。没有真正地品尝过纯粹的苦味，所有的回甘都会显得轻浮。

品这苦意，一阵风从河对岸的学校操场那边拂来。先是轻拂水面，河水泛起皱纹；随后，飘进窗户，清凉地，掠过我的额角和脸庞，也撩动杯中咖啡的表层，荡开一圈，不见涟漪。这时，青春的气息也随着涌入，那是对面传来的读书声，虽听不清具体字句，但整齐有序的节奏感来到耳边，已成为一种极漂亮的背景音乐。河边的芦苇，听着了，佩服到弯腰，慢慢直立。看着它，心不躁动了。

杯中的咖啡，微风中，也有些改变。开始时，板结的苦味，慢慢融化，释放出细微的滋味。一种秋日里新烘麦子的香，还有一丝极淡坚果仁的油润、饼干的味道。这就是所谓的“醇”。当先锋般的苦涩之后，才缓缓地显露。它不张扬，安稳地，垫在底下，托那苦，也成就了那苦。

小口喝着咖啡，目光落在自己带来的《瓦尔登湖》上，翻开，合上。在这 环境下阅读，完全能领会社会里一个过客梭罗，回归自然以后观察与体验以及他的思考、感触，知道他在自然界是如何探索的人生的。这里，能适应人们的长处，也能适应人们的短处。这里，一年四季，要有多安静就有多安静。我到这里却是冬天的景色，山瘦了，水瘦了，但它们都在诉说季节的更替，期盼一场大雪的款款而至。品到咖啡苦后回甘，感受到一种踏实。浓淡、回味、提神醒脑，都应感谢一粒粒豆子采摘、晒干、研磨的过程中所承受的苦涩。陆羽《茶经》中说：“啜苦咽甘”，这正是茶的特点。虽咖啡不是我们国家的旧物，但“啜苦咽甘”是相通的。

稍远处，一座桥横跨在河面上。各式各样的车，甲虫般无声滑过。河滩草地上，不像夏天，到处是人，到处是风筝，到处是拍照。沿河堤走，就两三个人。他们走得较慢，喝咖啡一样。说话的声音很低，生怕打扰书屋里喝咖啡的人。藏在家中许久笑声在这里才轻轻地发出，弹起又落下，融入水声和风声中……

河边的路灯亮了，书屋中一盏接一盏灯也亮起来。暖黄色的光，柔和。人影笼罩在内。咖啡的苦与回甘、桂花的甜、葵花籽的香、书页的潮湿气息以及少年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所有这些，都被风揉合在一起，酿出一种说不出的安宁与惬意。这种惬意，并不躲避世事纷扰。在河湾一角、书页之间、杯盏之上，留下喘息的空间。

咖啡的苦，是警醒。在昏沉中，看清自己；回甘，是慰藉。人心浮躁的当下，借一杯咖啡的时光，远离喧嚣、静听水声，本就是一场温柔的修行。

起身告辞时，余味悠长。早已不辨苦与甜，只剩一份妥帖的安稳 ——一这临河的安静处，一杯咖啡、一根吸管，足以触摸人生的本真。

一杯咖啡的时间，沉淀到生命中去，让温暖的底色反复回味。

作者：谢德才，土家族，湖南省桑植县人。作品见于《人民日报》《湖南文学》《天津文学》《红豆》《美文》《芙蓉》《十月》《民族文学》《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中国作家》等报刊。有作品入选多种年度选本和其他选本，出版散文集《一个人的凤凰》《张家界看“海”》《张家界的眼睛》等。曾获全国精短散文大赛奖、《红豆》文学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