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未名湖
今夏公休,晨起推窗,薄雾如纱。老家庭院里那棵老柿子树在晨曦中舒展枝桠,去岁冬日枯瘦的骨骼上,今春竟抽出万千新绿,如今青果累累如星子缀满枝头。这让我想起八大公山里那位采药老人的话:“树有年轮,人有四季,急不得,也省不得。你看那古树,雷劈一次,年轮就密一圈;火烧一回,树脂就更香一分。”是啊,树犹如此,何况人乎。真是人生四季,一岁有一岁的风景呢!
春的功课是扎根。
二十三岁那年,我背着行囊到县城报到。办公室窗外有棵香樟,我看着它从幼苗长成亭亭如盖。一日去西界林场参加单位组织的植树造林活动,老场长带我去巡山,指着新栽的树苗说:“别看现在矮小,只要根扎得深,将来就能成材。”那时的我,懵懵懂懂总急着要看成果,恨不得一夜成林。直到十五年后调任保护区工作,在某个加班的深夜整理资料,忽然发现自己竟能脱口说出保护区的几十种珍稀树种的生长习性、土壤特性。那些年抄写的文书、绘制的图表、走访的农户,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长成纵横交错的根系。原来青春的意义,不在于破土时有多耀眼,而在于沉默时积蓄的力量有多深厚。
夏的修行是撑开绿荫。
年届不惑,主持县里重点工程建设,每日职场繁忙、行色匆匆。某个酷暑天,在老乡家院坝里商议补偿方案,忽觉又热又困,天旋地转。醒来时,屋檐投下的阴影正好罩着我,老乡轻轻摇着蒲扇:“树荫不是一天长成的,你得让叶子慢慢舒展。”望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我忽然明白:盛夏的繁茂,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为了在需要时能投下一片阴凉。真正的成长,是学会把根系汲取的养分,化作庇护他人的绿荫。
秋的智慧是沉淀。
及至四十又七,调任广电新岗位,从漫山遍野的战天斗地的脱贫攻坚战场转到方寸之间的办公室,初时如离水的鱼。直到某个秋日,在老家阁楼的杂物箱查阅资料,无意间发现祖父的桐油账本。那些随祖父爬滩涉水、注满澧水河码头记忆的泛黄记事本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每笔往来,连给船工预支的柴米油盐都清清楚楚。抚摸着那些褪色的字迹,我忽然懂得:人生走到秋天,不是凋零的开始,而是把经历酿成美酒的时刻。就像山里的柿子树,霜越重,果越甜;就像雷击过的古树,伤越深,材越坚。所有走过的路都在以另一种方式结果,所有受过的伤都在悄悄化作生命年轮上的树脂香。
冬的馈赠是留白。
去岁寒冬,三年疫情防控的生死疲劳,一场不大不小的手术让我不得不停下奔走的脚步。躺在病床上静静的看窗外雪花飘落,竟发现多年来第一次看清雪花的形状——每一朵都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老医师指导年轻的护士换药时说:“身体需要休养,心灵也需要留白。”这话让我想起山民的智慧:土地要轮休,来年才肥沃。人生需要这样的冬天,不是为了停滞,而是为了在静默中积蓄重新出发的力量。就像雪被下的种子,不是在沉睡,而是在等待;就像落叶的枝干,不是在枯萎,而是在酝酿。
寒露时节归乡。晨起,再去看那棵老柿子树,微寒的空气中青果已泛起红晕,像少女羞赧的脸颊。四季更迭从不停歇,但每程有每程的风景:春的萌发让我们学会等待,夏的繁盛教会我们付出,秋的丰盈启示我们沉淀,冬的寒酷赋予我们新生。
山里的老人常说:“看树看根,看人看心。”这些年在城乡间行走,在岗位间转换,终于明白:人生四季,不过是学习如何在不同的季节里,活出同样的从容。春天不躁,夏天不骄,秋天不悲,冬天不惧。就像澧水穿越武陵山脉,遇岩则绕,遇谷则盈,永远保持着前进的姿势,却从不忘记来时的路。
今春夏之交,承蒙组织关爱,年届天命之际重返林家铺子。履职数月,心神安定,内心充盈。深夜,在纸墨酣战之余,我冲泡了一杯来自高寒林区的野菊花茶。看花朵在杯中缓缓舒展,仿佛重现它们经历过的四季——春日的雨露,夏日的阳光,秋日的风霜,冬日的冰雪,最终都沉淀成这盏茶的滋味:初品微苦,细尝回甘,余韵悠长。
原来,人生四季最美的风景,不在于停留在哪个季节,而在于我们始终在路上,在每个时段都活出那个时段该有的模样。就像庭院里那棵老柿子树,春华秋实,夏荫冬藏,每一季都在完成生命的礼赞。
来源:红网张家界站
作者:未名湖
编辑:廖秋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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