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旺坪的田都荒完哒,再这样下去,真的是屙屎都不长蛆哒,得赶紧想办法。”媛媛洗完脸,把毛巾搭在不锈钢杆杆上,急匆匆对丈夫说了句,便走出门去。“哎……等等,草帽还没拿呢,这两天太阳虽不是夏天,也有些晒人哒,莫晒黑哒,晒黑哒不乖哒。”丈夫心疼地把草帽往媛媛头上一放,媛媛笑了:“邓爷爷说了,白猫儿黑猫儿,捉到老鼠子就是好猫儿,我晒黑点不要紧,东旺坪的田得赶紧种起来啊!我先去村部……”望着妻子急匆匆的背影,丈夫扶扶眼镜儿,轻摇了摇头……
媛媛从2018年3月到东旺坪村上任快两个星期了,村里那几十亩稻田,遇到的难题不是一点点,要熟悉村里的大小事物,每天要跑村头,还要处理各种各样的问题,媛媛头都大了,那些个没出去打工的吧,都跑到附近城里做点事,留在家里的,多是些中老年劳动力,个个倔,不好喊,召开村党支部会吧,三句话不对头,老支书从椅子上“蹭”地一下就站起来了,头一昂,眼一瞥,几句话就把媛媛呛了个半死:“东旺坪的这些田,到底该怎么种?你还得多问问坪里的老一辈,我们那时种田时,你们这些娃儿还在穿衩衩裤!不是讲瞅不起你的话,你晓得在田里插秧被蚂蝗叮了该咋搞不?”媛媛说:“人心齐,泰山移,只要咱们村儿齐心,没有过不了的坎儿。我讲的那种机械化种田,大家可以考虑一下……”媛媛的话换来一阵难堪的沉默。过了半晌,开会的人借口上厕所,走的走了,回的回了,溜的溜了,看也没对媛媛看。媛媛心想,喊不动人,组织不拢来,干脆自己亲自挨家挨户去做工作。媛媛一直觉得,种田怎么也比她在瑞塔铺镇上开衣服店子简单,起码不用交房租吧,多使点力气,把人喊拢来,加油干就行了。只是看这架势,人喊不拢来,买插秧机的钱,也凑不拢来,啷搞呢?
媛媛要给村里买插秧机和耕田的拖拉机,村里都晓得了,可一听说凑钱,个个脸瘪得像个苦瓜,话还难听,比老支书的话还呛人:“到街上打一天小工挣的钱,照样糊嘴巴,也能买个把月米吃,种田搞么子?哪有功夫种田?”媛媛到村里转了大半天,村里人个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个女的,自己都还像个丫头,种田?长得像个田!还要喊凑钱,那还不得像下麦汤果儿似的,一下就漂到水里头去哒。”媛媛前脚走,后头村人的人头便像朝天椒一样挤在了一起,嘴巴像剥南瓜籽一样,剥一下丢一下:“不凑,不凑,看她搞去,搞得出个么子名堂啊,田还没种,就喊凑钱,米花花儿都没瞅见呢!我看她几个逮得到几天,真的是癞蛤蟆扯哈欠——口气大!”
媛媛带着村委两个工作人员,走得脚疼,又渴又累。想着那些村里人,一个都不配合,嘴巴讲干,好话讲尽,还是像热脸烫冷屁股似的,唉……媛媛望着长满荒草的山野,深深叹了口气。
“媛媛书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估计那些大妈大伯都不会出钱,也不会随便出力,咱们得自己想办法。”秀娟愁着眉,撅着嘴,无可奈何地望着媛媛和另外一个同伴。
“能想什么办法?光给他们做思想工作都是件难事,其它问题还在后面呢,这工作不好开展啊,打不开堂,就连那几位老党员,也看不起咱们这几个年轻人,可能还嫌咱是个女的。想什么办法?除非,给他们工钱,请他们来种,这样可能勉强行得通,但还得挨家挨户去做工作,让他们把田都承租到村里来。唉,就怕他们还要讲价钱,挑三拣四呢。”媛媛踩了踩脚下的嫩草,拍拍身子站起身:“咱几个自己想办法吧,得抓紧时间,春耕不等时啊。村里人喊不动,我们这几个人还是喊得动的。”
村西头的秀娟,村东头的阿梅,和媛媛一样,都是外头嫁进来的媳妇,平日能讲到一起,也算知心。媛媛把她俩喊到村里,也是为了多两个帮手,遇事多个商量。“要不,我们再到村里发动几个人,这样商量的人更多,办法也就更多,看行不?大家分头行动,我们三个人每人争取发展三到五个人,看哪些人愿意,我们不仅要把田种好,完成党交给我们的任务,还要慢慢把村里发动起来,一定要让东旺坪村走上致富路!”媛媛边往村部走,边对秀娟和阿梅说道。秀娟和阿梅听了有些发愁:“讲来容易,啷个发展啊?那些人都喊不动。”“先回去,和自家人商量商量,明天一早就分头行动,挨家挨户找,一定要齐心的,能出力的。”媛媛斩钉截铁地说。
瑞塔铺的东旺坪,名字取得好。一千七百多户人家,历来是人多地少粮短缺的地方。媛媛当上这个村书记,是喜欢的,虽不是开店卖衣服,但也可以按做生意的头脑,去经营这些田土,让田土生金,让土里刨出金子,媛媛深信这一点。习近平总书记说过,“要把中国人的饭碗,牢牢端在自己手中。”媛媛是共产党员,从上任开始,她就把这句话在心里想了很多遍,她一定会做到的。在镇上卖衣服,那是替别人打工,现在种田,是给自己的村庄画画,画一幅丰收图,可是,到哪儿去找钱买机械?媛媛很是犯愁。昨儿一回家,公公就对她发难:“我听村里人都说,田还没种,就要凑钱买么子“铁老虎”,那“铁老虎”就那么好买?人要吃饭它要吃油,比饭还贵,买它搞么?哪个会给你凑钱?刚刚上任,凡事要多和村里几位老班子商量商量,不能独断专行。”媛媛听了,夜饭没吃完,随便扒拉两口,扭身进了里屋。
想了一个通夜,第二天,媛媛起了个大早,跑到村部搬个桌子往村里分岔路口一摆,用毛笔写了几个字,找了块纸板贴在上面:“土地入股报名处”,媛媛坐在那,举起了手里的喇叭……媛媛知道春耕不等时,她得“速战速决”。
一天过去了,村里人远远看着,几个堂客走过来,瞧瞧,笑笑,瞅瞅,走了。
第二天又过去了,村里人远远瞅着,几个老把式走过来,瞧瞧,笑笑,瞅瞅,走了。
第三天又过去了……
媛媛整整在村口坐了三天。村里人没动静,秀娟和阿梅两边却有动静了:“媛媛书记,找到人了,加咱们三个,一起有六个人哒,他们愿意凑钱。”媛媛一听眼睛亮了:“把他们喊来,到村部开会,再去通知村里所有老党员和村里人开大会……”秀娟和阿梅听完掉头就往村里跑去。
晚上,媛媛提着喇叭,边走边喊,后面跟着五个人,像一串铃铛似地跟在她后面:“合作社成立哒,欢迎大家以土地入股的方式加入合作社!”从村头喊到村尾,从村尾喊到村头,六个人轮流喊,那天晚上,东旺坪村每家每户灯都亮着,睡不着……
第二天,有几个人来村部找媛媛书记咨询土地入股的事时,接待他们的是秀娟和阿梅等五人。媛媛已去城里,她联系好了厂家,带上村委新班子每人凑的几万元资金,去买大型农技机械。
东旺坪村头一回遇上这么大的事儿,第一天来入股的不多,只有四五家,加上村支两委几位干部家的田,有了十几亩。合作社是以每亩每年400元的价格从村里租赁。坪里人从太阳升起,一直到太阳下山。再从太阳下山,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像一锅沸水,这一堆,那一伙,叽叽喳喳,喳喳叽叽,把树上的鸦雀闹得不敢出窝。坪里数陈大婆最泼辣,她屁股后面跟了一大群看热闹的,站在村部大门口嚷嚷:“娟!娟!把媛媛喊出来,有话和她商量哦!”秀娟从办公室尖起嗓门应了一声:“婶,媛媛书记进城买机子去了,有么事给我和梅讲哦。把你家那几亩田租给村里吧,反正你一人在家,没人帮你种。”陈大婆正等着这话呢,几步踏进办公室,偏着头朝里望望:“媛媛这丫头儿,真的买机子去哒啊?真是个不怕事的主儿。”阿梅“噗嗤”一声笑了:“婶,那你以为,我们在玩过家家?是真的要用机子种田哒。”“那起码也要把每亩租个五百不?四百元能干啥?自己种,一亩田只四百元么?”后面那群人一听忙跟着起哄:“是啊是啊,再怎么也得租个五百吧,一亩五百,我们的田就都租给村里种!”“那得等媛媛书记回来,这价是她定好的,怕是改不了。算好了的,再说,第一年田还不好种呢,生地,费肥,种起来费力!”阿梅撅撅嘴,坐下去忙,任那些婆婆婶婶们站那叽哩哇啦……
媛媛回村了,全村人跑出来看热闹。媛媛坐在“机器上”回来的,村里人看的不是媛媛,是媛媛带回来的机器。“真的买回来哒?这个家伙种田好不好哦?不怕田泥巴把它陷进去?”“这么大个家伙,恐怕又把几年的饭钱吃空哒。”媛媛对大家笑笑,从“机器”上跳下来:“大家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把田都租给村里种,不仅机器种,需要人工时我会请大家到田里帮忙,工钱不得少大家的!”媛媛的话,村里人都听清了,那晚,东旺坪村的人又睡不着了,村西的幺大公吭吭咳咳了一整夜,听得老伴睡不着:“你咋老咳嗽,是不是感冒哒?”“我没搞凉,我是觉得,咱东旺坪,是不是要变了?睡不着哇……”幺大公话没说完,又“咳咳”起来,老伴儿忙喊:“莫咳哒,莫咳哒,我给你倒水去。”
东旺坪的田开始种了,动起来了,大机器天天在村子里忙着,媛媛和她的小分队也忙着,起早贪黑,村里的田很多都是荒地,种起来真有些费力。需要劳力时,村里人很多喊不动,媛媛亲自去喊,才好不容易喊来十几个人做事,人工和机器合作,自然速度加快了些,慢慢地,田地理好了很多,但媛媛请去干功夫的人也发牢骚:“工钱又不是现开的,晓得么时才得哦?明天不来哒,赶场去。”
乡下逢场赶集,都是赶早,村里人都爱去赶场,田里功夫也耽搁不得。于是每逢赶集那几天,媛媛和村委几个人便像瞎子婆娘打儿——忙不赢手脚。机子满田跑,田间看上去更为平整了。村里人看着,话又多起来:“这个媛媛书记,干还是肯干,那几个跟班儿的也肯干,一天到黑几个人糊得像泥菩萨,算哒,喊我们帮忙逮还是要逮的,钱少点少点,反正也在屋门口做事……”讲归讲,做归做,真正到田里做事的还是不多。村里有几个堂客是专门上山打桐叶儿做粑粑卖的,有几个是到山上挖藠儿做坛子菜卖的,比媛媛还忙,哪有时间种田?媛媛每天去喊人干功夫,有些应了声没来,有些来得迟,有些来了,事做得慢。媛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干脆,自己逮,不喊人哒,村里都不配合,更要做出个样子来让村里人瞧瞧。媛媛的犟劲儿上来了。收工后,她对秀娟和阿梅几个人说:“从明儿起,咱们几个分任务分工,能喊得到人就喊,工钱不少一分,喊不到人自己干,一定要把这六十几亩田抢时间种完!不能耽误时间了!”分工分任务了就是命令,这段时间的忙碌和看到很多村人的不理解,大家心里都有数,再怎么,也得把田先一块一块地种好,万事开头难啊,要抓季节抢种粮食才是关键的,其它都没时间说了!一个字:逮!”秀娟是个直肠子,听媛媛把话说完,嘴巴就像炸玉米花的:“我明儿把我家里的几个人都喊来,我爹妈、二舅、舅妈、四爷爷都喊来!你们每个人也在家喊几个,我们几个人都把家里的喊来,凑起来也有二十几个人,功夫耽搁不得!”大家点头连连称是。
春耕秋收冬藏,2018年,就在不知白天黑夜中过去了,第一年种田,媛媛瘦了二十斤,她算了一下,不亏也不赚,第二年可以加大种田规模了。
2019年的春天,几个年轻的村委成员坐在一起仔仔细细地算了下账:“媛媛书记,村里的田现在已经有166亩哒,但田多了,就要请人工,才搞得过来,请工的话,到时工钱怕是个问题哦,怎么办呢?”“怎么办?田要种,166亩,田面积越搞越大了,不能荒一寸,要种好。”媛媛头也不抬地说。“可是,到收割前,土地流转费,老百姓的务工费,都要预算的,到时给不出来咋办?”秀娟继续唠叨着。“先把田种好,其它再说啊。”媛媛还是那句话。
布谷鸟的叫声真好听,“布谷,布谷……”东旺坪的一百多亩田似乎都被布谷鸟叫醒了。“要喊人帮忙了,不管怎么样,都要把村里没出去打工的,又干得起事的人喊出来到田里干功夫,误不得春的。”媛媛望望天空,天空里不断传来布谷鸟的声音,却又不知歇在哪个枝。媛媛朝陈大婆家走去,把陈大婆喊动了,就会有更多人来帮忙种田了。陈大婆嗓门儿泼辣,做事泼辣,以一人带动多人吧,再到幺大公家去一下,幺大公那几个儿媳妇,也是做事的好手,嘴碎了点,手里的活是不歇的,鞋垫毛衣做得乖伤哒。媛媛边走边想着,朝村西头走去……
布谷鸟的叫声是好听,清脆,响亮,穿过田野,飞过山岗。可是,第二天早上的田野,被一群堂客们闹醒了,早把那几只天天叫的布谷鸟吓得飞跑:“喊我们帮到下田做事,买起机子是搞么子的?搞去搞来还得要人工的!”“走走走,莫讲哒,喊哒还是做,工钱是少不得我们的!”一群婆娘们笑笑骂骂着,朝田里走去,田里,媛媛早带着一些人在忙了……
田野,铺上了一层春色,谷芽长出来了……
秧苗一行行,一排排,绿绿的,翠翠的,那么多……
太阳一直在笑,笑了整个夏天,笑得人睁不开眼,水渠里的水,呵呵地跑得欢,媛媛说,稻谷长得这么好,千万别渴着它们,说话间,看着那些水流像蛇一样钻进田里……
第一年是生地,稻田产量不高,第二年的田就好种了,看上去稻谷长得比第一年好,谷粒饱满,满田满野都是低着头傻笑的稻谷,还有站在田边直笑的媛媛,看来,今年的收成应该非常好的。
“书记!你快点来,村部又有人找你来哒,好多!”媛媛寻声看去,阿梅焦急地站在田边那棵大柳树边,对她招手。“找我搞么?”媛媛走过几道田坎,边走边问。“说找你要钱,干功夫的钱,说娃要开学哒,没钱交学费。”阿梅着急地不顾不管地直嚷嚷。田野的风徐徐吹来,把阿梅的话一字不漏地灌进媛媛耳中。
待媛媛和阿梅心急火燎地从田边跑回来,那些堂客们,叔伯们只差把村部都吵翻了:“开始喊到田里干功夫时就讲哒,靠到这工钱吃饭的,这都几个月过去了,田里干功夫的钱一分没给,搞的么子名堂?想起是这样一回事,我们还不如去打点小工呢!还可以得几个现钱。”转头一见媛媛回来,又都像扫机关枪的过来了:“书记,这怎么办呢?不是我们逼你,现在马上要开学了,今天都九月一号哒,娃的书费钱还没着落呢,你要想办法把工钱给了!”媛媛没想到他们今天会唱这一出,走进去,看看外面的人,再望望里面的人:“前几个月不是讲好了?等割谷了就开始慢慢算账,把大家的工钱算出来发给大家的?”“等不到了,连买盐的钱都没有了,不光买盐的钱没有了,还借了一屁股账!书记,你是一村之主,一定要帮大家想想办法,把几个月的工钱给我们啊,还有上个月我和朱大婆几个人帮着队里扯草的工钱,都算在一起。”陈大婆唾沫星子飞溅,话语又快,让媛媛无话可答。媛媛真的没想到村里人会来这一出,现在哪儿来的钱呢?为了这一百六十几亩地,她是操碎了心,村里仅有的那点钱,全投在田里了,哪还有钱?这几个月,村里老百姓的土地流转费,老百姓的务工费,加起来有15万多啊,都是要给出来的,可到哪儿去找这个钱啊!见媛媛沉默不语,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又说开了,话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媛媛一说话,就被她们的声音盖住了,她觉得解释没有用,村里人是铁了心地要把工钱要得。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大家说累了,忽然空气就静了下来,媛媛转身走出村部,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背影,一直到背影转弯……
从村部走出来的媛媛心里真觉得有种逼上梁山的感觉,她感到太无助了,没钱,没钱,实在是拿不出钱了,现在没有人能帮上资金,没人会帮扶,该想的办法早已经想过了,就等着这一季稻谷香啊!媛媛慢慢地走到村小,村小很安静,过两天,这里会是书声朗朗,钱呢?孩子们的学费呢?媛媛摆摆头,头都要闷炸了,她从来没这么无奈过。
媛媛一个人坐在村小学塔子里,坐了一个下午,心里直叹气,种这田,做这事,到底值不值得?她感觉心里太委屈了,每月工资一两千块钱,还风里去雨里来,没日没夜地一心扑在村里的事上,老百姓却一直个个都不理解,媛媛想着,眼眶慢慢红了,眼泪“叭哒叭哒”往下掉……
媛媛孤零零地在学校院塔里哭,早被眼尖的人看见,不一会儿村里都晓得了,那些村民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挤站在学校围墙外头,窃窃私语:“啷搞?没钱,一个女人家,见不得事,遇点事就掉眼泪,幸好没干几次功夫,不然白干哒!”“也是哦,我也不想逼她给工钱,硬是没办法,孩子莫不读书哒?”众人七嘴八舌,这时,秀娟几个人穿过人群,径直朝媛媛跑去:“媛媛书记,你莫急……”媛媛抬头一看,几个人朝她跑过来:“媛媛书记,莫急,有困难哒我们一起想办法啊,刚才我们村委会几个人商量哒,每个人再去凑钱,一人凑一万,你再到上面去问问,看能帮不,能帮最好啊,先把这个开学阶段搞过去,再过些日子,谷子收了,就好了的。”媛媛站起身,深深叹口气:“唉,难啊,只能这样了,我再去想想办法,我明天打早就想办法去。”
太阳似乎天一亮就出来了,晃得睁不开眼。媛媛比太阳还醒得早,镇政府还没上班,媛媛就站在那儿等着了。媛媛找到镇政府领导,反映了村里面临的实际情况,领导一听,心里也沉重了:“娃儿们读书是大事啊!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争取个四、五万的,五天后再来吧。”媛媛一听,喜出望外,心头掠过一丝希望:“那,千万一定要帮我们想想办法啊!我硬是想不出一点办法了!”
回村后,媛媛直奔村小,她去找校长,她想告诉校长,假如村里有交不出学费的孩子,一定让他们先报名上课,她知道,村小的校长是最关爱学生的……
六天后,五万元钱放到了媛媛手上,镇政府领导语重心长地说:“媛媛书记,困难是暂时的,要给老百姓讲清楚,要看到美好的未来,东旺坪是会旺起来的!越是难,越是要稳住情绪啊!”媛媛千恩万谢地拿着钱回去了,一路上,心里像吊水桶儿打水:“这五万,加上村委成员每人凑的一万,就十来万左右,够不够哇?唉。”
太阳真大,媛媛来到村部,隔远一望,村部小屋里人挤满了,连外面屋檐下也是人,蹲的蹲,站的站,见媛媛来了,都把头朝她望着,媛媛明白,这是不要得钱不罢休的架式,不知手里这点钱能对付不?媛媛走到门口,村人们自觉地给她让出一个道,媛媛没进去,她望望里面,再望望四周,大声说:“伯伯婶子们,哥哥嫂嫂们!我们一定要把田种好,不能打退堂鼓,更不能遇到困难就退缩了,政府是积极支持我们的!”媛媛从包里取出那一迭五万元钱:“这是五万,政府给我们村先拨了五万,先把孩子的书钱交了,学习是大事!剩下没给的,等秋后收割了给大家付清,看大家有意见没有?”一阵沉默,陈大婆干咳了两声,说道:“书记啊,我们不是逼你,是确实没办法,那土地租钱我们没催着要,主要是平日到田里干功夫的钱,给了我们好给娃儿们交学费……”
挨个挨个地取钱,是不容易的,错不得,少不得。一个中午,搭一个下午,一直到天黑,村里人才渐渐从村部散去,凑来的钱,把村里人平日的工钱都发下去了,还余了几千块钱。“这个关过去了,接下来要好好打好收割这一仗了。”媛媛看着阿梅桌前的账单,轻吁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她心里并不平静,从昨晚到现在,她都没睡好,今晚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收拾好东西,媛媛准备回家,这时,老公来接她了,两人对视无语。一路上,仍然无语,老公在来的路上,早已听说村民取得了一部分钱。路有些暗,他伸出手去,轻轻拉住了媳妇的手:“媛媛,累了吧?”“累点都不要紧,就怕没钱,这次要钱搞恼火了……”媛媛嘟囔着,脚步有些疲惫。
十月,是收获的季节吧,种田这两年,媛媛真没歇过,一到收割,她就把书生气十足的丈夫拉到田里和她一起干功夫。丈夫人老实,话不多,却是媛媛怎么喊怎么动的,很支持媛媛的工作。秋天的田野是金色的,媛媛和阿梅、秀娟们一大群人在田里忙着收割,他和其他一群人分片分组在水泥塔上晒谷子,忙得溜溜转,做起事来,倒真是把好手。机子割谷很快,沉甸甸的稻谷一片片被收割,这边田空了又去那片田,田里一片忙碌。经过上次开学前的集体要工钱的事,大伙再也不为难媛媛了,知道村里要收割了,都不要喊的,大清早爬起来吃了饭,便匆匆赶来干功夫,田边有人值勤,那是媛媛专门安排的人,只要每天都去田里做事,都记在本子上,工钱是不会少的,比打小牌扯白话聊天强多了。媛媛边做事边望望周围的田野,到处都是人在忙乎,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两年了,能有这样的场面,不容易。
“媛媛书记,还要订三千斤米,库里还有么?等着回话的!”村部,阿梅站在村部办公室的桌子边,正接着电话。“没有了,要等明年了,昨天仓库里就不多了,剩下的一点,要给村里留着,每家每户分点米,大家都辛苦了的。喊村里人都来,把米分了。”媛媛正在看这些天记下的卖单,头也不抬地说。每年收割后的最后一场忙,就是给村里各家各户分米。
“分米了!分米了!都到村部仓库那排队去,每家每户都有,不要忙不要挤啊!”秀娟的喇叭声,从村头走到村尾,又从村尾走到村头……
分米,是村里人最欢喜的。田里种的一季油菜,打菜籽油后,也给大家分了,媛媛说,种了稻谷就种油菜,总之田不空着,油菜地还可肥田,一举几得。分米就和分油一样,家家有。第一年种的稻米,没给大家分出去多少,这第二季,应该分得多一些。村里的老老小小都出来了,仓库边上一片热闹:“没想到又可以分米。”“这米好,吃起来放心,没打农药的,还长这么好,天老爷开恩哒。”“看来这种田,往大里种,往好里种,好像还可以哦!”“那是,那是,看媛媛以后怎么带我们大家种田了,要真能从田里刨出金子来,那我啥都听媛媛的,喊左不往右,喊东不往西。”“哈哈哈哈哈……”村子上空传来的笑声,惊飞了树间的小鸟。老支书背着手,这看看,那听听,提提这包,摸摸那包,若有所思。
过年了,也下雪了,东旺坪的田野一片雪白,连稻草垛都是雪白的。老支书家很热闹,两年没回来的儿子带着媳妇和孙宝儿回来了: “爹,咱村里变样了呢,好多收割的田呢,真好,像小时候看到的田,有稻茬,有草垛。现在村里是大规模种田了吧?还是现代化的操作,我不想出去打工了,我要和媛媛书记一起种田!老是在外面打工,也照顾不到您,不如回来做事放心些。”老支书儿子对爹说。老支书瞅瞅儿子,瞅瞅屋门口那些稻田,没出声儿,蹲到门口,点上一支烟,轻轻吐出烟雾,眼光随着烟雾飘在门前稻田边的草垛上……
时间过得快,2020年的东旺坪,从布谷鸟开叫的那天,就充满了绿意,一直到八月桂花香,稻谷沉甸甸地笑得直不起腰了,东旺坪又是一片繁忙的谷香,飘荡在山野。年底,媛媛召开了一次全村大会:“东旺坪的稻花年年香,我们要着手进行现代化农业一条龙的稻谷加工设施了,村里准备贷款修建大米加工厂,买最好的加工设备,需要大家的意见和支持……”媛媛的话让大家听了又是一愣。
“媛媛胆子大,想些不敢想的。”
“自己有加工厂了就可以把米卖得更好了,好的大米,好的包装,晓得不?”村里人又炸锅了。
媛媛想好的事情,是一定要做的,想买机子,哪来的钱?只有贷款了,怎么贷,能贷么?找谁贷?媛媛又得每天去忙了。如果有了自己的加工厂,那东旺坪村一定会更上一层楼的。第二天刚吃完早饭,媛媛去村部,边走边想,一下撞到迎面走来的一个人身上:“老支书!”来人是老支书,他是来找媛媛的。
“媛媛,听说村里要买更大的机子了,叔也不了解,也没见过,不过,肯定是好东西,只要能把咱东旺坪搞上去,我给你帮忙!我带你去找我侄儿子,他在银行上班……”
东旺坪真正忙起来了,建加工厂,买加工机械,老支书跟着媛媛,村上村下地跑,村里人好笑:“老支书,你莫不起亏的?媛媛是年轻人,你跑不赢她的。”老支书呵呵笑:“跑不赢,我也得跟着,我怕这小丫头忙起来了不晓得吃饭,渴起来了不晓得喝水,我这老叔,就是个跟班儿的!”说完,拍了拍斜挎在肩上的老军用水壶。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笑得田野的稻花一颤一颤的。
人多力量就大,东旺坪的人抱成团了做事,效率就更高了。几个月过去,加工厂建好了,加工机械买回来了,村里人都跑来,看的看热闹,摸的摸,瞅的瞅,欢喜得不行。
老支书背着手走到加工厂大门,用手指颤颤巍巍地摸着那些铁皮机械,转身对人群里的媛媛说:“稻花香了,东旺坪终于旺了,满坪将飘满稻花香啊!媛媛,你立功哒。”
媛媛撩了撩额前的头发,望向那片田野,深情地说:“禾下金黄梦,坪里稻花香,我的心里,有一个和袁隆平爷爷一样的禾下乘凉梦……”
风,轻拂着村头的柳枝,田里,稻花轻轻地摇曳……
来源:红网张家界站
作者:宋梅花
编辑:胡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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