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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稼地里的战争(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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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下放到户那一晚,只开花不坐果的沙子窝就注定是汉子的。当汉子颤抖着手伸向阄筒的那一刻,就想到了沙子窝。那一刻,汉子的手指偏巧往左一拐,只轻轻一拐,那块谁都嫌弃的庄稼地便被汉子夹住了。汉子夹住的仿佛不是一块地,而是一朵开败了的花,一个失去了青春容颜和生育能力的妇人。汉子想,这是命,就像自己,命中属土,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

村长有些歉疚,说谁抓了沙子窝都有些吃亏,把傍地的箭竹岗搭上吧。村里的土地在汉子的无声中分掉了。幸好是汉子,一个大伙公认的勤劳本色的庄稼汉。

自然,女人有些不依,说那地也能长出好庄稼?还要我这个下崽的女人干吗?女人正值中年气盛,饱实的奶子喂大了两双儿女。汉子不敢吭声,他蹲在地上狠劲地剖篾抽烟。女人再说的时候,汉子嘟咙道,我看上的不是沙子窝,是傍地的小土岗。女人没好气地说,那是埋人的黄土岗,我看你是想埋在那里。

汉子认死理,他说身上有的是力气,睡一晚又会长出来,只要肯使力,就能长出好庄稼,人哄地皮,地哄肚皮。那个冬天,汉子吃住在沙子窝,他把箭竹岗的土一担一担挑至沙地里,足足堆了五寸厚,然后进山烧草木灰,往地里撒了一层厚厚的灰土。开春的时候,又挑去无数担猪牛粪。沙子窝变成了肥窝子,女人脸上这才有了阳光,把腊肉和荷包蛋蒙在汉子的碗底。

雷打惊蛰。汉子和女人择了最饱满的玉米种子,在一个晴天丽日里打穴、下种、施肥,最后连那金色的阳光一同埋进了土里。夏日,玉米地荡漾着一片油绿,微风拂动的叶片沙沙的歌唱。阳光下,野草疯长,玉米疯长,情歌疯长。那些年头,是庄稼人最开心的岁月,庄稼地里有了久违的歌声和笑声。一进入秋天,满山遍野的玉米标出了天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不久,玉米开始抽穗灌浆,壮实得像水牛的犄角。这时,一个丰收喜悦的秋天就到来了。

那年收了30挑苞谷。望着金灿灿的苞谷,汉子觉得日子开始像苞谷棒子一样饱满了。

后来,庄稼越种越不合算了,就像土地越种越瘦,土壤越来越板结。女人说,农药、化肥、种子涨价,三级上交,各种提留增加,孩子入学,看病就医,土地养不活人,这地没法种了,你去打工吧。汉子听了,一脸地无奈和惆怅。汉子说,再看看吧。看什么呢?历朝历代,最苦最不值钱的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

汉子想了许久,对女人说,种辣椒吧,去年辣椒卖了好价钱。汉子对土地的感情犹如对自己的女人,只要活着,就得去耕种,不能任其荒疏。

汉子在地头播下一块辣椒种,用薄膜覆盖了,然后就去整地、掏沟、打畦。他把地整得又细又匀,把沟掏得又直又深。一畦畦土地其实就是汉子流下的一畦畦汗水。等待辣椒秧完全栽下的时候,汉子的腰有些直不起来了,夜晚便听见他的咳嗽和翻身时的呻吟。女人心疼不已,握着拳头捶打着汉子的脊背。

辣椒比玉米娇气,侍弄辣椒就更要耐心细致。浇水、施肥、锄草、喷药,每一个环节都很讲究,弄不好就会花落果掉、株损形亡。汉子每每发现地老虎,便碾成一滩稀泥烂汁。见到枝叶上的青虫一把摁死。遇上打屁虫,将其捉住,关进一只透明的小瓶内,看着它们自相残杀、饥渴而终。

辣椒开花了,挂果了。汉子多么希望天气晴朗,要不然长时间的雨水会使到手的辣椒烂在地里。这时候,汉子的祈祷便会成为一种煎熬,直到太阳露出笑脸,汉子的脸上才有了暖意。

辣椒大获丰收,汉子盼望的小贩却没出现,只得同女人一道上县城将辣椒廉价处理掉。汉子买了两个包子,自己一个,给女人一个。对于土地的爱恨只有庄稼人体会得最深刻。土地长不出好庄稼,一年的汗水付之东流,庄稼人只能在心底淌血。粮食不值钱,土地就得改种。对于种什么,他们很难把握,往往只能靠碰。种玉米,玉米贬了;种辣椒,辣椒贬了。老天爷仿佛专门与他作对,汉子很少碰上好运。

汉子决定种烤烟。烤烟种好了,当地政府有奖励,对于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汉子来说,只要“战场”还在,心里就是莫大的安慰。汉子开始新的战略转移,筹划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

沙子窝靠不住,那是一块种“锈”了的土地。烤烟“打生”,汉子盯上了箭竹岗,决心开垦一块火畲地。于是,他磨亮了弯刀,新打了镢锄,在那块竹鸡与斑鸠出没的林地旁搭起了巴茅棚。炊烟升起来了,跟他来的那只苍老的黄狗,替他看家,陪他说话。他花了半月砍倒那些竹丛和荆棘,让太阳暴晒,然后一把冲天大火炼了地。汉子捧着肥沃的灰土,似乎看到了一匹匹金黄的烟叶。他开始翻地,把那些盘根错节的竹根绞断挖出,拢成一堆,不给它们以复活的机会。他在箭竹岗苦战了一冬,昔日葱郁苍翠的山岗翻天覆地了,变成了一片黄土地。

汉子组织了最有力的后勤保障,借了贷款,购买了种子、烟肥、农药,盖起了烤烟棚。他组织了精兵强将,叫上了女人,聘请了技术员。他像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开始运筹帷幄。

烟苗青郁,长势喜人。汉子开始盘算着这一季的收入,弄得好,少说也有两三万吧。他像一个输光了的赌徒,寄希望于最后一搏。

眼看着哗哗的票子就要到手,不想天就下起了雨,哗哗哗的大雨,连续下了半月,中途还夹着冰雹,烟叶被击穿了,枯烂了,水土流失了。汉子面对着黄土地跪了下去:天啊,怎老与我们庄稼人作对?怎不给我们庄稼人一碗饭吃?这时,一道闪电划过,头顶竟然轰隆隆响起惊天动地的雷鸣……(胡家胜)

来源:红网张家界站

作者:胡家胜

编辑:胡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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