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张家界

陈于晓（浙江）

国画大师吴冠中《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张家界，已经是多年前的往事了。如今的张家界，早已出没在“浅闺”了。是的，感觉很浅，似乎只要一触及，那“三千奇峰，八百秀水”，就在指间奔涌着了。

“张家界归来不看山”，那是说看了张家界，你已在心中装满了山，再也容不下其它的山了。而在张家界，我一头扎入山的怀抱，溅起的居然是一朵一朵的清凉。这一朵一朵的清凉，像浪花，荡着漾着，简直让我怀疑，我是张家界的一尾游鱼了。

清凉自然是一种温度，一种神清气爽。一入了林子，山外的喧嚣，在片刻之间，似乎都不见了。一路的风尘，只需轻轻抖一抖，甚至都不用抖，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掸净了。时间缓慢着，在张家界，青山是如此从容，流水是如此从容，你也不妨坐下来，把一山的郁郁葱葱，坐成“心旷神怡”。这也许就是自由行的好处，不必急着赶路，喜欢坐就坐，走就走。反正，坐在哪里，都是坐在张家界的广袤中；走在哪里，都是走在张家界的浩瀚里。

金鞭溪是裹着波光云影的清凉。我坐在金鞭溪的源头，或者坐在金鞭溪的某一段，溪水都一样地在我的身边绕过，一些水流入了我的眼帘，另一些则流向了远处。有时我跟着溪水走，有时溪水则跟着我走，更多时，我们彼此呼唤着。而我用普通话唤着的金鞭溪，也许是说着土家话的。依着山转的时候，我发现这金鞭溪，更像是多情的土家女儿，在袅袅娜娜地舞动。细微如某一株水草，也像是在跳着土家舞，而那似乎声色不动的波澜，也早已潺潺成土家最水灵灵的歌谣。

峰峦的影子，被流水收于水底，是清凉的。有时，温柔也是一种可以触及的清凉。影子的岩石，影子的草木，都是柔软的琴弦，可以被轻轻弹奏。我以为，流水中也藏着一座微缩的张家界，一座叮咚着的张家界，三千奇峰的刚，被水一抱，就化作了八百秀水的柔。那金鞭岩，也可以采撷下来么？我要让它绕着指尖，变作似水的柔情。溪流中的石头，在长年累月流水的冲刷中，藏起了棱角，只是它们依然不曾失去铮铮的骨骼。

流水循着既定的水路，一直往前走。但我们不同，在张家界，我们会时不时地开个小差，会禁不住某一条山道的诱惑，去贪图一下别处的风景。比如，去一条被唤作十里画廊的山谷中，做一名画中人。假装拿着一本花名册，一路走，一路点名，且不管那些早已化作传说中的人物，模拟成飞禽走兽的石头，会不会就此应声“到”。石头们起居在画廊中，这么多年了，都没有能从画中走出来。而我们，既可以随时入画廊，也可以随时出画廊。

走杨家界、乌龙寨、鹞子寨、回音谷、梭镖岩……其实，我们又何曾从画中走出过，张家界就是一卷画，或者画卷还是不如张家界的，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总觉得是人工不可描摹的。比如那一丛丛的峰林，即便你绘得栩栩如生，或者也会缺少了那一份“精气神”，毕竟，状“形”容易，入“神”难。

你知道，站在悬崖边，直面着那丛丛簇簇拔地而起的峰林时，我首先想到的是惊心动魄，其次是气势磅礴。我不知道这些裸露着的石柱，需要扎下多深的根，才能在张家界，屹立亿万年而不倒。在大地的深处，依然有“惊心动魄”埋伏着，那是“根”在演绎张家界的蓬勃与盎然。此刻，我多想让目光，化作一羽鹰，像刀刃上的一点，在峰林之间盘旋，然后隐入那石柱的一身青翠。这样想着时，所有的石柱，就变成了一柱的清凉。山间，便凉意阵阵了。

山水张家界，总是多云雾的。当云雾乍起，或者云雾也不是乍起的，那是峰林在呼吸。云雾在腾挪，仿佛三两峰林，化作了仙家，在驰骋着。随之，那些“惊”字，那些“险”字，便被隐藏起来了。仿佛伸手可及的，皆是梦幻，皆是清凉的梦幻。方山、台地、峰墙、峰丛、峰林、石门、天生桥、峡谷、嶂谷……这是我正置身其中的张家界么？分明是梦，又分明不是梦。有时我感觉我是在梦中走动的那个人，有时又感觉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切，这无处不在的清凉，就是特别真切的触觉。

也许只有那些野花和蝴蝶，是来自于梦境的。来自于谁的梦境？我的，你的，还是张家界的梦境？一路上我所邂逅的猴子，在梦境之外的张家界，自由自在地生活着。我知道，在善于攀援的猴们眼里，张家界的词典中，应是没有“险”字的，山道不过是平地，石柱不过是一棵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张家界是猴们的家园，它们在这里安居乐业。而我，终究只是个闯入者，但我小心翼翼地行走着，不曾惊扰张家界的日出日落，不曾惊扰张家界的风霜雨雪，也不曾惊扰张家界万物的作息。我来张家界，除了清凉，什么都没有带走。

张家界的清凉，如果要赋予一种色泽，其实就是张家界的青翠。这青翠是有形的，它是负氧离子堆叠起来的。是的，就是这些看不见的负氧离子，化身成一朵又一朵的清凉，萦绕着我的身与心。在张家界，清凉有着各样的形态，奇峰、幽谷、秀水……都是清凉的一种。当然，你也可以说，清凉不过是行走在张家界的一种心情，是的，就是一种晶亮的心情。这样的心情，在晴时，阳光一样清澈；在雨时，流水一样清澈；在晴雨之间，土家烟火一样清澈。

【评委点评】

散文《清凉张家界》点评：“清凉”一词，本意是人对环境、气候的一种感觉，或者是环境、物象的一种状态，意即“寒凉，凉快”或者“清静，不烦扰”。张家界山水神奇、诡异，直接入诗、入文、入画，难摹其神韵，显其惊世骇俗的灵秀。难怪画家叹其难画，诗人叹其难吟，作家叹其难写。本文作者另辟蹊径，从感觉入笔，以“清凉”这种美妙的感受立意，叙写金鞭溪的清幽、石英大峰林的神奇、烟霞云雾的变幻、奇花异草的柔美、珍离异兽的自在…文笔自然，气韵灵动，想象旷朗。清凉的感觉在行文中不断升华，由肌肤之亲，而显感觉之爽，再到心魂之近，而达神游之宏，最后上升到禅意的高度。由实入虚，由虚入实，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清凉”一词的内涵和外延不断丰富、充实和拓展，最终成为张家界神奇之境的代名词。独特的行文走笔，让人耳目一新，实乃叙写张家界风景散文之佳作。

【作者介绍】

陈于晓，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星火》《诗歌月刊》《散文诗》《散文诗世界》《长江文艺》《散文百家》《文学报》等，多篇作品入选各类年度选本，曾参加全国第十四届散文诗笔会，著有《路过》《水云间》《与一棵老树对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