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流传了多少年,老家的人们还记住了这样一句话:“这良田那良田,比不上洞湾的新大田”。新大田是我老家的一丘大田,说大也不过3亩多一点。可它在我们大山的皱褶内算是出类拔萃的大良田了。
我的老家在白云缭绕、神秘莫测的白云垭关口南面一个椭圆形的大山湾里。湾中地势较为平坦,20多户土家人和100多亩梯田,靠一口叫老洞的大泉供人畜饮水和稻田灌溉之用,因而得名“洞湾”。
新大田,意为新开垦的稻田,它是洞湾也是全村面积最大、土质最好、旱涝保收、同时能够养鱼的良田。又因地处湾中低洼溪边,具有阳光、雨水、气温适宜等优势,全湾人习惯用它做秧田育秧,于是就有了这个奇怪的名字。清末,老家几位文化人为了炫耀家乡美好,说王安石的名诗“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之句就是写的这里。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但用这两句诗来形容洞湾十分恰当。尤其是对新大田而言更为贴切。新大田之所以出名,除上述因素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它就是时代变迁的见证和记录者。新大田,之所以叫新,因为它是祖父用双手从一个长满野草和杂木的湿地开挖出来的。祖父立意之前,就和刘财主立下契约,免除十年租谷。祖父花了半年时间,才开出这丘新田,又因面积在当地算大田而故名。
据父亲讲,在曾祖父时,整个洞湾的田地都是我们的祖业,可是到祖父时因为一场天灾人祸而破产没落,全部田地变成垭口那边姓刘的大财主所属了,祖父便成了刘家的佃户。刘财主有意将新大田租给我祖父,其意:一是说他能种田,不会把他的良田栽瘦;二是借此让他尝尝失去田土的痛苦。
然而,刘财主万万没想到,他的这丘良田到他儿子手里却又更换了主人。原来刘财主夫妇先只生两个女儿,40岁才生一子,儿子成了他的掌上明珠。为望儿子成龙,将刘家的大业坚守下来,特意给他取名叫“守田”,意思是守住田土。刘财主留恋这丘新大田,在临终前特地由儿子扶着围着新大田走了一个圈,最后长叹一声,撒手而去。然而,糖水泡大的刘守田从小因为娇生惯养,成年后只知道吃喝玩乐,嫖赌逍遥,挥金如土,不仅不听妻子忠告,反而变本加厉,根本不在意田地。
我的父亲人穷志高,他不信自己就当一辈子佃户,慢慢发现刘守田是个败家子,迟早要丢掉祖业,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使新大田易主。为圆其梦,他和母亲分工:我父亲本着“狂风吹不倒犁尾巴”的箴言,坚守田土为本,以种田为主,兼作一些小生意。母亲则以养殖为业,养牛、养猪、养鸡,操劳全部家务,夫唱妇随,勤俭持家,艰苦度日。老天不负苦心人,“有志者事竟成”。短短几年时间,便有了一大笔积蓄。果然不出父亲所料,刘守田因染上鸦片烟,加上嫖赌,家业一天天衰败,山穷水尽,入不敷出。民国三十六年他只好放信出卖田地。我父亲闻讯第一个接手,一口气买下6亩,其中自然包括新大田。那天,刘守田与我父亲立卖田契文时,刘守田和他父亲一样都流了泪水,只是心境不同:一个是留恋,一个是悔恨。刘守田苦笑着对我父亲说:“这叫风水轮流转,我刘家租给你的新田若干年前是你家祖人出手的,现在又物归原主了。”说这话时,他的喉咙有些嘶哑。
从此,父亲像陪伴母亲一样地与田地亲近,新大田似懂人意,四季充满诗情画意:春天,满目绿毡似的秧苗苍翠欲滴;夏天,排列整齐的稻穗含苞吐粒;秋天,那金灿灿、沉甸甸的谷穗散发出醉人香气;冬天则是清水盈盈,田中养的草鱼、鲤鱼,翻浪嬉戏。父亲看在眼中,喜在心里。
50年代中期,父亲未意想到的事发生了。农村成立合作社。父亲带头将田入股,只是他提了一个条件,新大田由自己负责耕种。可是有人眼红,提出抓阄,父亲无奈,只能依大家意见靠运气,谁知父亲与新大田有缘,结果还是归父亲掌管。新大田不负主人期望,年年丰收,亩产竟超过全村,父亲还挂过大红花。可是“火红”年代,口号火红,而稻田却长满了杂草,父亲望田流泪。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吹进洞湾。而父亲却已经年迈,我也离开老家,孩子读书留在外地工作了。父亲临终前两天,杵着拐杖来到新大田边捧了一捧泥土,在鼻子前闻了又闻,久久不愿放下。父亲离世时对家人喃喃地说出他的心愿,意思是要后人将新大田承包下来,我们会意含泪点了头。
现在,我家新大田是家中侄子在耕种,随着时代的进步,耕耘方式的改变,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万物土中生,在这片希望的田野上,人们对土地的眷恋永远不变。肥沃的田野,喜庆的丰收,承载着我们多少奋斗与追求,又寄托着多少深情与希望。在丰收的背后,是勤劳,是坚守,是创新,是一代又一代人的生生不息。
来源:红网张家界站
作者:杨湘斌
编辑:胡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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