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三帖

（一）

一粒稻谷

是最小的庙宇

一滴晨露是最小的海

我梦见我是一株稻子

用阳光，雨水和土壤写诗

写着写着就拔节了

写着写着就灌浆了

写着写着就沉甸甸了

在谷子变成大米的路上

我还没想好

是用扬起的风

把我的尘沙吹走

还在坠入风车

和沉谷子在一起

在生米成为熟饭的路上

我也没有想好

是在柴火灶上

还是在高压锅中

我等着一个姑娘把我放进水里煮

一粒米会变软

这人间赤裸的菩萨

（二）

我有可能爱上了一株玉米

她怀上我的孩子

在山坡上

清风中

最先遁入空门的

也是一株玉米

他们只取下玉米棒

在晒谷场上晒

玉米茬要在秋风中站立一季

直到大雪来临

人们才想起

玉米茬草木的人生

把她收回，成为冬天的草料

我对我爱的女人说

如果生孩子

保大

（三）

黄豆的简史

天生的圆

是骨子里对爱情的遗传

她用陶缸贮藏黄豆

也用陶缸闭过木炭

用天空收藏木炭

木炭不会熄灭

用天空收藏种子

种子不会发芽

唯有在泥土中

她穿过她母亲的村庄

她究竟爱的是一个人

还是他的温柔

在村庄的薄雾中

她的豆子下地

99.99%的相似度

是黄豆也是薄雾

我种不得黄豆

总想把最好的给她

她成为高大的植物

忘了结豆

只有贫瘠土地里长出来的黄豆

磨成的豆腐才最嫩最柔

这是我的短板

车水马龙里

人来人往

相似的黄豆

一台天河计算机

也算不出她的温柔

一个人的国土

从龙尾巴村到虎头村

从河口村到长峪铺村

从土木溪村到申家坪村

从合群村到东旺坪村

我们去看稻田

有的在溪谷

有的在坝上

大多数还在山坡上

有复垦的土地

有新建的田

这样说吧

假如我就是一片田地

我会坐北朝南

左手种上黎明

右手种上黄昏

在我的脊梁上种上大豆和玉米

在我的心窝窝间种上水稻

左腿种上油菜

右腿隐隐作痛

就等到冬天

种上土豆吧

挖土豆的时候

一个人站在我的膝盖处

我努力放平身体

不让土豆滚下山去

稻花香里

我们抵达虎头村

正是水稻灌浆的时候

未下车前，一个诗人还在谈论澧水的放排汉子

下澧水，没得米吃，就吃红薯

没有菜吃，会把河里的卵石煮在油汤里

吃一口红薯，舔一口有油水的石头

石头没有棱角，饥饿没有边沿

我们行驶在澧水微微弯曲的河岸上

在稻田与澧水的分界线上站立

稻花香甜

用种田的心思写诗

首先选择一块田

靠近澧水。以前是滩涂，乱石堆

从别人的村庄运来泥土，填平我的纸张

他们有的是土，我没有

从高山引来流水

他们有的是水，我没有

旱改水后，我要在我的水田里栽上稻子

如果是用种田的心思写诗的话

我会把每一行写到尽头

写到水田的岸边

写完诗歌，我会把自己落款在水田边

那时稻子还没有长成

无需一个稻草人

但我还是会像一个稻草人一样

站在诗的最后一行

看一会儿我栽得笔直的水稻

再看一会儿刚刚飞过头顶的白鹭

你是我的农作物

在一块地里种上玉米

玉米长到人高时

又在玉米垄上套种红薯

从此阳光有了层次感

玉米会怀上她的孩子

红薯的块根会像乳房一样膨胀

我吃过地上的粮

也吃过地下的粮

秋收后，整理场地

种上油菜

从此大雪有了延伸感

冬天大雪覆盖

春天油菜花开

一块地里还会长有青葙，黄帝菊，车前，碱茅，狗尾巴草

我们去除它们

只保留农作物

总是想起有你的日子

没有你，就有了荒芜

村史馆

我们找到事物流失的物证

一条溪流藏于地下

长峪铺的人改天换地

在溪谷上种稻子

没有土，就去山下的村子借

没有水，就跟山下的澧水借

借了土，借了水，一下雨，就还了

一场连绵不绝的出行

会携带自身的元素

剩下岩石

和一个人雨中清晰的脸

有人用柔软的麻绳

和坚硬的钢钎

移走岩石

他们把山坡放平

让庄稼站在自己小小的平原上

喊粮

在土木溪村的云上田园

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

站在田埂上

喊母亲回家吃饭

坐南朝北的木头屋

风水好

稻谷命好

右手是风

左手是水

远处是羞涩的崇山

他穿过他母亲穿过的丛林

在一片蓝色的花海边

喊金色的梯田

喊他母亲喊娘

渐进的颜色

从高处往下依次走向

更深的金黄

第一人称的粮食

他用慈利口音

给我们介绍旱改水

用第一人称

介绍粮食

澧水那么近

稻田那么近

到虎头村之前

我没有见过那么低的稻田

没有见过飞得那么低的白鹭

它们贴着河面

贴着稻田

贴着我

在一条平行线上

我比流水要高一点

稻谷比我要高一点

白鹭低头去觅稻田里的鱼

稻谷比她高一点

恍惚星星比她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