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信

作者：陈湘萍

还没有进来，我就已经注意到她了。老婆婆裹着头巾，露出花白的头发，一个与她年纪很不相称的粉红色女士皮包斜跨在腰边，手里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进营业大厅，她显得有些忧伤，也有点驼背，以至于她抬头望向柜台的时候，还需要努力的把腰直起来。办业务的人比较多，有些人从她身边挤过去，她的身体就会往前倾。好不容易她在柜台前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紧紧地将皮包抱在怀里，茫然的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放下手里的凭证隔着窗口叫了她，直到第三声的时候，她才慢慢的转过头，发现我在向她招手，那张漠然的脸上才爬上一丝笑容，她慢慢的走过来，用很浓的吉首腔调对我说：“小同志，我是来还贷款的。”

“是替你孩子还贷款么？”我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心里暗暗的估摸着她的年纪，“他叫什么名字？”

老婆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算是吧，是我爱人借钱给儿子治病的。他走的时候跟我说，人走不留账，没钱也要把钱还上。”说完，她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小本本，那是当年信用社用来发放贷款做记录的贷款证。

我在呆账核销的贷款里找到了那张借据，借据已经非常老旧了，前面的会计为了保持它的完整，在它残缺的周围贴上的胶布，后来又固定在另外一张白纸上。时间是二十年前，贷款用途是治病，借据的右上角不知是哪位信贷员留下了四个字：孤老无孩。我心里一阵酸楚，不禁对眼前这位素不相识的老人无比疼惜。她曾经也是一个年轻的母亲，心里怀着各种期待盼望着孩子长大，幻想孩子长大成人之后的生活方式，而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方式却来临

了，厄运像突如起来的飓风把她幸福的生活连根拔起，从此半生坎坷。

“小同志，你算算连本带息一共是多少钱。”老婆婆打断了我的思绪，她又从皮包里拿出了存折和一叠花花绿绿的钞票。钱是用塑料口袋装着的，大部分都是五毛和一块，上面沾满油渍和灰尘，我清理的时候，一阵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想必这些钱放在家里已经很久了，那些油渍应该是老婆婆做小买卖的时候沾上的。

“现金一共是五百元整，其他的是从存折上扣么？”我一边在电脑上查询，一边问老婆婆。老婆婆冲着我笑了一下，算是默许。当我取完钱才发现，老婆婆的这个存折是村里发给她的低保费，从她领到这个本子的那一天开始，里面的钱就一直没有动过。我望着身边这位瘦小的几乎干瘪的老人，心里不由得对她肃然敬慕起来。

老婆婆从我手里接过在农商行存放了多年的借据，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慢慢的浮现出一朵菊花，她眯着眼睛翻来覆去的看着那张借据，好像手里拿的并不是一张普通的借据，而是这么些年来她对自己对生活的一个承诺。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我，轻轻的道了一句谢谢，步履蹒跚的走出营业厅，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位老人。

直到有一天我快要下班的时候，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问了我的名字，然后递给我十块钱，我一下愣住了，半天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女人说：“这是我门口卖油粑粑的老婆婆托我转交给你的，说是还贷款的时候你少收了她十块钱，就叫我按照收据上经办人的名字给你送过来了。”

我这才猛然想起当时老婆婆还贷款的时候还差十块钱，我见她存折上也没有那么多，就自己出钱悄悄给她垫上了，也没有想到她会发现，更没有想到为了这十块钱她还郑重其事的托人把钱还给我。

接过女人递过来的十元钱，老婆婆已经模糊的身影在我的脑海里又逐渐地清晰起来，我仿佛看见她手里提着一根拐杖，健步走进营业大厅，温柔的夕阳正好洒在她满头的银发上，她微笑着，显得那么的坚定而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