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7日,一部散发油墨书香长达40万字的红色书籍摆放在我面前。这部由团结出版社出版的作品凝聚了我23年的心血和汗水,也表达了我对故乡桑植这块土地生活过的一群女人无限的思念和敬重。这部书叫《桑植红嫂》,从一万多桑植红嫂中精挑细琢而来。46个女人早已躺在桑植的大山里,成为一个个或高或低的坟冢,凄凄芳草岁岁枯荣,诉说着昔日的峥嵘岁月。一次次走近女人留下的子孙后代,在他们的叙述里,在我的脑海里,她们活了,活成一个个有个性有故事有情仇有爱憎的人物,形成一个生命群雕的风景,继而化为桑植红色岁月的精神图腾。嗅着书籍散发的油墨清香,我仿佛听到书中的46个红嫂们的叹息、哭泣和呓语,呐喊、彷徨和歌唱。一曲中华民族儿女走过的站起来的心灵历程。
白居易曰:“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走近桑植红嫂,你会掂量这句话的分量。桑植红嫂是中国共产党走上历史舞台而产生的时代印记。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把中国带入长达百年的“国家蒙羞、人民蒙难、文明蒙尘”时代,生活在桑植,与我有着血脉的祖先们经历了礼义崩塌、自信丧失、文明蒙尘的煎熬,一个个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带给中华民族的苦难是深厚的,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治不起病是平凡普通女人见惯的事情。
梳理桑植的历史,走进桑植一个个村庄,从一个个红色村庄红色家族红色家庭的村史、族史、家史中,我触摸到了国运连着家运的岁月沉浮。在桑植,以贺龙为首的桑植觉者义无反顾地踏上家族、家庭、家国图存求强之路。一次次失利失败让以贺龙为代表的觉者遇到了走上历史舞台的中国共产党,于是,桑植这个偏居湘西北的土地燃起了一堆堆红色信仰的烈火。烈火中,一批批桑植儿郎前赴后继,一批批桑植红嫂继承遗志,孝顺父母,抚养儿孙,完成丈夫牺牲未遂的心愿。桑植红嫂赵彩莲是中国工农红军红二军团红七师参谋长兼红20团团长、共产党员向国登的妻子。向国登在1935年4月带兵攻打龙山壮烈牺牲,为了养活烈士留下的儿子,赵彩莲装疯14年,用血和泪养大了儿子向才长。解放后,赵彩莲的“病”好了,她给儿子娶回了媳妇,又看到孙子向化平的十月怀胎。她的生命再也熬不下去了,她很想看到孙子出生,可她的生命如一盏灯,已油尽芯干。赵彩莲明白现在是共产党的部队打下的江山,子孙们跟着后代会过上好日子的,她放心。这是一个红嫂的坚韧和信托。采访赵彩莲的孙子向化平时,年逾六十的向化平含着泪诉说婆婆的忍辱负重,我的心一下子被触动了,赵彩莲是在用母爱无声地反抗那个世界。鲁迅先生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的话语在这里有了求证。赵彩莲丈夫向国登的碑文是廖汉生写的。在向国登烈士墓前,抚摸开国中将廖汉生题写的碑文,想到廖老已于2006年10月5日与世长辞,与战友在九泉相传,我不由感慨万千,一下懂得为红嫂赵彩莲立好传的厚重。
桑植红嫂是桑植成为湘鄂边、湘鄂西、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中心地和策源地的见证者、参与者。每次提笔撰写介绍桑植的文字,笔下会情不自禁流露“桑植是贺龙元帅的故乡,中国工农红军第二方面军长征出发地。当时仅10多万人口的桑植县,有5万多人参加革命,3万多人壮烈牺牲,有名有姓的仅5000多人。”每次写到这段话,我的心格外沉重,3万人壮烈牺牲,这3万人背后的亲人家庭怎么办,那5000多有名有姓的烈士的后人生活状况如何,这是我写下这段话时冒出的念头。感谢中国作协支持我申报的长篇报告文学《我的亲人是红军》的创作,让我有义务有责任去关注红军亲人这个群体。走桑植,进湖北,到陕西,赴浙江,我才知道桑植走出去的红军早已把个人的命运、党的命运、新中国的命运与红色江山的命运连在一起,他们身后的亲人用牵挂用思念用守望编织亲情如血的岁月之环,挂起一盏《马桑树儿搭灯台》的红色希望之灯,等待亲人的归来。
46个红嫂,她们的丈夫有的是烈士,有的还活了下来,她们的命运与丈夫的命运连在一起,丈夫的喜怒哀乐愁连着她们的喜怒哀乐愁。“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诠释传统的婚姻观念,又在共产党领导的土地革命时期,有了新的特点,“嫁汉嫁汉,为的是下一代吃上大米饭,过上没有压迫没有苦难的生活。”来到一个个村庄,从一座座坟冢前的石碑上,抚摸红嫂们的生卒岁月,我感受岁月的易逝,一次次如红嫂的子孙一样,在她们墓前磕头许愿,我磕的是对红嫂们生命的敬重,我许的是让我的笔文如泉涌,一个个红嫂支持允许我的笔下产生生命的烟火,战争的伤痛乃至灵魂的呼吸,让她们每一个人在历史的细节中生命如花。在46个桑植红嫂中,我采访到了3个经历长征又徒步走回桑植的红军战士,他们是桑植4000个参加长征的红军指战员中活下来的50名红军战士,他们带着一身伤病回到家乡,再也不能干体力活,红嫂们没有嫌弃,她们化成一只只老母鸡,把病伤累累的丈夫看成自己的小鸡崽,用尽全身的胆气守护丈夫周全。在桑植红嫂谷子姑身上,我读懂了桑植女人的感恩和生命不舍。谷子姑的丈夫覃贤福是贺龙的马夫,在陕北战斗中身负重伤,是陕北老乡精心照顾三个月才活了下来,一身重病的覃贤福为了不给部队添麻烦,打报告要求回桑植,从陕北回到桑植的路,他用了4年的时间才走回来,当覃贤福告诉谷子姑是陕北的一个老乡救活了他,谷子姑决定报恩,然而天高路远,谷子姑没有成行,直到1973年4月,谷子姑离开人世,她的这个报恩的心愿都没有完成,她把这个心愿传给儿孙,要求儿孙为她圆梦,儿孙们答应了。收集到这个故事,我的眼睛一下亮了。桑植与陕北,还有这么一段军民鱼水情。我多想《桑植红嫂》这本书,搭起谷子姑后代与陕北老乡后代的桥梁,让九泉之下的谷子姑得知报恩心愿已圆。我明白这是一种奢望。46个红嫂,46个荡气回肠的红色史,一个个红嫂在故事中从笔下站立起来,我感受到了一个个红嫂的真情和大爱。
桑植红嫂是中国共产党红色文化精神谱系的重要佐证。历史是最丰富的营养剂,最生动的教科书。走近桑植红嫂,你会体味到火辣辣、血浓浓的爱。桑植红嫂郑志兰是红三军侦察员、敢死队队长石重规的妻子,石重规于1935年正月到永顺沙坝侦察敌情时被敌人杀死在腊水田里,身首两处,郑志兰安排人把丈夫抬回上河溪扒拉坪,为了让丈夫身首一处,用针线把丈夫的头缝回到脖子上,她每缝一针,就用针头扎一下自己的大腿,她边缝边扎边唱着丈夫教给她的《国际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撕心裂肺。写到这里,我的手在颤抖。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红嫂彭梅芝身上。彭梅芝的丈夫钟慎吾是贺龙庚兄,被敌人迫害致死时年仅38岁,属于凶亡,按理不能进堂屋。彭梅芝破除陋习,告诉族人和儿子,他们的亲人是为大众而死的,死得壮烈,死得伟大,为什么不能进堂屋,她说要报应,就把报应报在她身上。这是什么样的豪气呵!在桑植红嫂吴远梅身上,我见证了一个红嫂另一种的疼。丈夫邓章清返回部队时在石门罗坪野猪溪惨遭杀害,吴远梅得知消息,把丈夫的尸体抬回白石,第二天要送上山埋葬,吴远梅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跟丈夫在一起了,她做出惊天举动,晚上,她把丈夫的尸身抱在怀里,整整一夜与牺牲的丈夫睡在门板上。桑植红嫂陈四妹,是桑植早期共产党员彭玉珊的结发妻子,丈夫在常德受酷刑后壮烈牺牲,陈四妹看到丈夫的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悲怒万分,强撑着体体面面为丈夫办完丧事后,她的身子一下垮了,从此瘫痪在床,用一声声咒骂表达一个桑植红嫂小草般的抗争,7岁的女儿彭润年成为她的依靠,八年瘫痪在床,八年咒骂声不止。临终前,陈四妹一下站了起来,在床上跳起了桑植摆手舞,唱起了《苦难歌》。写着写着,我泪如泉涌。我深深感谢湖南师大道德文化研究院院长、博士生导师向玉乔教授给我作序,并给予中肯的评价:“桑植红嫂的故事是中国红色道德记忆和中国共产党集体道德记忆的一个重要内容,它们应该被传承、被传播、被歌颂。”这句话把我23年浸淫桑植红色历史的苦与累,化为了幸福与快乐。
国家重大题材影视作品审查专家成员陈先义在《为英雄主义辩护》中说:“有人把躲避崇高当作无上荣耀,有人把看破红尘当作深沉时尚,有人把英雄壮举当作傻呆愚钝,有人把见义勇为看作不可思议,当对英雄主义的另类解读已经动摇当今社会的人生信念时,我们有理由出来为英雄主义辩护。”为英雄主义辩护,多么响亮的声音。桑植红嫂是一群默默无闻的英雄,她们的生命价值也是红色信仰的价值。我为桑植红嫂立好传,便是想告诉更多的人,桑植是一块厚重的土地,在大革命时期,有一群英雄的背后,站着一群英雄的女人,这群女人的一生,是用血和泪塑造的。
来源:红网张家界站
作者:王成均
编辑:胡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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